车厢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。似乎是回忆起了冒险中不愉快的记忆，虞衡感觉胳臂和身体上的淤青又肿痛起来。
在旁边座椅上的恒岁感应到了主人的痛苦。它顿时变得像粘滞的水一样，滑上了虞衡的手臂，将冰冷的体表贴在虞衡的旧伤上，让他好受了一些。
“如你所见，就是这样。”虞衡有些疲惫了：“没有恒岁照顾，我大概都痛死了。现在我全身上下都在疼，实在没工夫也没心情陪你说话了，让我休息一下吧。”
叶露想了想，觉得还是得多问点：“学长，你既然退队了，那以后怎么办？为什么不去学校报道？没准老师会帮你治伤，或者等一两年再让你重新参与冒险的。”
“我的天，还要让我继续回学校遭罪吗？而且我这两年积累的功勋也不多，都是辅助的功劳和日常生活的功劳，就算报道，也捞不到什么好的评价，更不可能分到什么好官好职位了。
“我要去北边，去纽温港，看看能不能挣到钱，那里发财机会多，工作也多。我挣够了钱，治好了伤再说下一步的事。”
叶露眼中一亮：“纽温港啊，那里是挺好的。可学长你知道吗，那里物价也特别贵，房租更贵。学长你在那边有熟人吗？能给你提供住处的朋友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学长你的积蓄多吗？”
“勉强够用吧。”
叶露摇头说道：“勉强够用可不行。在纽温，只靠打杂干活就能发财的话，那贫民窟里到处就都是富翁了。”
“总归是能找到些好工作的吧，我好歹也有帝国中央学府的毕业证呢。”
“很多人都是抱着你这想法去纽温港的，结果就陷进了泥坑，再也爬不出来了。”叶露举起纤细的手指，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枚金币，让它在指尖转动：“纽温是一座由一百五十多万人组成的金字塔，总得有人作为塔基。得有足够的本金，还得有立足之处，才能获得向上爬的机会。”
“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。”
“学长，当职业冒险者吧！”收起金币，叶露拿出一本厚厚的地图册，翻开纽温港的南区地图，指着上面画着红圈的一栋建筑，说道：
“我的一个远房大伯去世后，给我们家留了栋纽温港的房产。这座三层小楼虽然不靠近城中心，但位于最安全的南区。房子还蛮大的，除了铺面都是房间！
“本来，这铺子生意其实不太好，一直冷冷清清的，租不出去。但这些年，北方陆续发现了很多遗迹，父神也在北方降下了试炼的神域。我父母觉得这里会派上用场，就让我去接收房产了，让我用这里创业。”
说到这里，叶露很认真地合上了地图册：“学长，我希望经营一家服务冒险者的事务所，我希望你作为我的头位员工，在我的名下注册成为职业冒险者。我给你提供帮助，还有医保，你帮我组队下遗迹刷副本，如何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学长，你知道的，很多冒险者并不是学姐学长那样的贵族，手头资源很匮乏，也没有受到系统性的法术教育，在攻略遗迹时非常吃力。所以他们需要事务所提供攻略、武器、还有资源。”
“有这回事？”虞衡非常不解：“我以为职业冒险者多数都是独狼小队。这不会带来麻烦吗？如果在搜索遗迹后，发现了宝贝，怎么和事务所分？有了事务所的帮助，又何确定功勋，分配贡献值呢？”
“放心，事务所都有专业机构背书，只收取一定手续费用，其他的都归属职业冒险者所有。所以我这种懒得冒险，又认识些朋友的人，最适合干这行了！”
虞衡听着觉得不理解：“你一个毕业生，不用参与冒险？直接就创业了？”
“对啊，我不需要冒险的。就算积累的功勋再多，最后不也就分一个普通官职吗？所以我毕业后直接就回家了，反正我父母养得起我。而且我喜欢在家待着，探索遗迹多累啊。”
“你家……很有钱？”
“是有些钱。”叶露点了点头：“不过现在，我手里的钱不多。归属我资产也只有这栋纽温港的房产，还有不到两万塔，这点钱干不了什么大事的。”
两万塔还嫌少。
虞衡摸了摸干瘪的口袋，感觉到了极度的落寞。他手里这点钱，才刚过四位数。
创业启动资金是一线大城市的一栋小楼，这豪横得让虞衡羡慕。
但虞衡还是保有警觉之心：“呃，听上去是不错。但为什么你的家人让你出来干这个？”
叶露啊了一声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因为我回家后，拿钱买了好多材料，在家里做实验，把屋子点着炸了……我爸很生气，就断了我的零花钱，让我出来自己挣钱了。”
虞衡明白了，这不是富家千金外出创业。
而是富家千金因为闯祸，被打发去坐冷板凳反省了。
叶露看到虞衡脸色变幻，以为他要拒绝，赶忙解释：“放心！学长，住处不收你钱。正式做起来之后，事务所收入分你两成！而且你的医疗费用，我全包了！一年之后，绝对让你恢复得比十八岁小伙还要精壮！”
听上去无异于黑心资本家在乱画大饼。
一个大小姐连干什么都不知道，就要初次创业，不亏本就不错了，还想着盈余，怎么看都是在白日做梦。
虞衡对这些满口大话的大小姐已经有些ptsd了。
之前，队长梅尔丽特也喜欢这样胡乱吹牛：什么三年搞定所有试炼；成为学院有史以来唯一一个“四年内攻略全国遗迹的实习冒险者小队”；成绩超过声名在外的高级职业冒险小队……
各种大话张口就来。
结果还不是磕磕碰碰的。一路上她们三个吃喝玩乐花费的时间，比真正忙着攻略的时间多得多。
但毕竟有了个住处，虞衡觉得也不错。
“好吧，我答应加入。给我张床铺就行。住处附近如果有医院教会什么的，就更好了。”
虞衡叹了口气：“我的旧伤太多，当了职业冒险者恐怕会有更大压力。医生说了，我需要定期接受疗伤。要是再胡乱折腾下去，不到四十岁就会全身瘫痪。”
“那就这么定了！”叶露·雅德宁欢呼起来，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。
“你为什么笑得这么诡异？”虞衡感觉有点问题：“我怎么感觉我被你坑了？”
“没有啊，绝对没有。”叶露迅速切换成一脸无辜的模样：“我只是高兴，能和传说中的虞衡学长一起开启创业生涯。”
火车哐当哐当响了很久。车窗外的景色也逐渐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柔光，已经黄昏时分了。
列车在沿途的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。乘务员路过空空荡荡的车厢时，提醒了两人：“两位乘客。明天早上九点，列车才会重新发动。今晚不想在列车上过夜的，可以去镇子上找旅馆住宿。如果在车厢上休息，请注意清理好召唤兽留下的粪便，不要弄脏车厢。”
恒岁听懂了乘务员的嘲讽，非常不满，从表面凸出很多波浪般的褶皱，表示抗议。
虞衡回复道：“请您放心，我的召唤兽不用饮食。不会遗留什么排泄物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乘务员点头离去。
在车上过夜有点麻烦。毕竟这些座椅并不能转为躺椅，只能侧躺在两椅之上艰难入睡。叶露见虞衡动作僵硬，身体还有些颤抖，心中不忍。
“学长，我以前乘车走过这段路，这镇子里有个教堂，听说这里的牧师人很好，会给有需要的人免费医疗的。而且我预定了旅店，房间大得很，没必要在车上待着。”
“没事没事。我一旦睡着就不容易醒过来。”虞衡摆了摆手：“而且我担心误事，万一明早错过了发车就麻烦了，所以就在这里待着，没啥大不了的。”
“那就当为我们的合作创业庆祝一番，我请你吃一顿饭吧！”叶露抓着虞衡的手，强行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。女孩的手散发着凉意，如同恒岁的触摸，让他有了些精神。
虽然还想推脱一下，但他的肚子确实有点饿了。但靠带着的压缩食品，是有些难熬。
黄昏中，一阵混杂着香料的肉香，从车窗外飘进车内。似乎是车站附近旅店厨房里，在熬煮着什么浓汤。
饥饿和疲劳的双重加持下，虞衡也动摇了。
生病后，直到勉强恢复，他都没吃过一次肉。
“好吧，我们下车。我确实得补一顿了。”
被活泼的女孩拉着，他们轻盈地跃下了车厢。在虞衡身后，恒岁也尽力跟着。
忽然，它停顿了一下，僵在原地，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。
渐渐地，它的体表再次发生了些许变化。两根凸起的部分，变化为两根手腕粗细的触须，触须末端，又分化出五无根长短不一的凸起，肢体表面都变成了肉色，甚至能看出筋脉的纹路。
就如同一对少女纤细的玉臂。
“恒岁，跟过来，别磨蹭了！”虞衡见恒岁没跟上，便喊了一声。
听到主人的呼唤后，它缩回了手臂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，迅速滑到了主人身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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